第一百一十章 斩情

漫天风雪雷霆交加,老剑神的面孔涌现出几分怀念的神色。

“我的名字叫纪云,姓氏嘛,是我的师尊给的。”

“三千年前,东域天剑宗的冬季,下了很大一场雪,我是师尊从俗世之中,顺手捡回来的一个孩子。”

“一个修行没有什么天赋的孩子。”

“天剑宗是当年东域最大的两宗门之一,我师尊,是当年天剑宗的若兰剑尊,捡到我的那一年,她渡劫十重,三百多岁了。”

“我不知道我的来历,她也不知道,”

“师尊是个性子很淡漠,或者说执念有些深的人,整日沉默不语,除了在教我练剑,看到我修行刻苦努力,进步很大的时候,才难得看见几分笑容。”

“当时我的天资真的很差,只开了十几个窍穴,可或许是苍天垂怜,我在剑道上的天赋却尤其的高,虽然那时候还没有悟出剑意,可不管是多难的剑招,我只需要花很短的时间,就能完全的融汇贯通。”

“那时候啊,我的性格还比较跳脱,在宗门长大,所以宗门对我来说,就好像是家一样,我的师尊,她在我的心中,永远都是最重的那个位置。和很多师兄弟,我与他们都亲如兄弟一般,互相照料,彼此扶持。”

“凭借着我的剑道修为,我成为了当时天剑宗弟子中的第一人。”

“后来师尊要我悟剑意,送我下山,没告诉我任何事,只说在凡尘俗世间,为我寻了一门亲事,让我同样以凡人的身份,与那名妻子成亲,当做红尘历练。”

“我起初不愿,于是便在婚礼当晚,跑了,连夜跑回天剑宗,师尊也没有多言。”

“可虽然我跑了,但那名师尊为我寻的妻子,因为没见过我的面,可婚约已然定下,便只能独守空房,再也嫁不出去。

一年后,我去俗世之中再看了一眼,那个女孩子,独守在破落的木屋里,还在缝制着冬日的衣裳,两只手上长着冻疮,嘴里喃喃的唱着歌。

那一年她十七岁,我躲在门缝后偷偷看她的眼睛,漆黑的眸子或许有几分灰暗的神情,她偶尔抬头看一眼窗户外飘落的雪,就好像她那个在婚礼当晚消失的相公,什么时候,还会再回来一样。

这只是她的奢望罢了。

可我却忽然觉得心底空****的,总觉得对不起她,于是我推开了那扇房门,告诉她说,我是你一年前急着进京赶考的相公,现在我落榜了,又回来了。

她呆呆的抬头,看着我的眼睛,然后忽然跑过来扑到我怀里面,脸颊埋在我的胸口低声哭泣,泪滴打湿衣襟,我只是低头看着,听着她再也压抑不住的哭泣声。

她没有怪我,那时候啊,她一个人经营着那个空****的小家,家里很穷,有时还有村里的恶霸来骚扰她,那年她才十七岁,一个人睡觉的时候,枕边都藏着一把刀,总是到夜很深的时候,才能睡着。

于是那天我正式成为了她的相公,她的名字啊,叫简柔儿。

红尘历练,就是不能使用任何修士的法术,以普通人的身份,去体会这人间百态,所以我和她一起,开始经营起我们的小家,看着落魄的小房子变成了大宅院,她总会挽着我的手,眸子亮晶晶的看着我的脸,和我说的,相公好厉害。

是啊,她想不到呢,其实他的相公厉害着呢。

我总是在这么想着。

凡俗女子的寿命不过百年,我的红尘历练,就是陪她一直到老去,在这个过程里,我也不明白,我是否已经爱上她了呢?爱上了一个不能修炼的,单纯却也坚强可爱的凡尘女子?

但师尊告诫我,不能与她有孩子。

我在心里暗暗记着,但柔儿那丫头也因此总是自责,我会搂着她的肩膀,轻柔的告诉她,不着急,总会有的,她就总是孜孜不倦的,红着脸,按着我的肩膀,告诉我说,她会好好努力的。

真的很可爱啊。

后来,我与她在凡尘俗世之间,一起呆了五年,师尊忽然有天召我回山一趟。

我回了天剑宗,我至今都记得那天,是在春季,天剑宗上的桃花开的很烂漫,漫山遍野都是一片温柔的粉红。

可师尊没有与我叙旧。

她只是告诉我,我的红尘历练结束了,该是剑道的下一步了。

我困惑不解。

可她的下一句,是告诉我说。

让我杀了那个女孩。

斩断凡尘俗世间的牵挂,斩断情丝,才能更无所顾忌的在剑道之路上修行。

这就是所谓的“斩情”。

那是我第一次与师尊吵架,也是我第一次与那些师兄弟,变得不再和睦亲密,因为他们竟然都觉得,我的师尊没错,觉得我的师尊是为我好……觉得,为了修行,不过只是一个凡俗女子而已,不算什么。

为什么啊?

她是我的妻子啊,是那个总想黏在我身边,温柔的喊着相公,为我洗衣做饭的妻子啊。

我第一次违背了师尊的意愿,与她大吵一架以后,我赶回了俗世之中,就好像是赌气一样,我想着,无论如何,陪着柔儿到老,陪着她过完她的一生,到时候,我再去找师尊道歉,我相信师尊会原谅我的。

可是……我来晚了。

当我回到那个小屋里的时候,门口正悬挂着白布。

我的妻子,躺在了灵柩之中,表情很安详,脸颊的泪迹也被擦干净了,原本白嫩的脸颊,苍白的宛若白纸一般。

她死了。

是自杀而死。

那一瞬间,我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崩塌了,浑浑噩噩的为她处理完了丧事,在她的墓边坐了很久很久。

她是我的妻子啊……是那个我消失了一年,还在破旧的木屋里待着,傻傻的等我的小姑娘,是那个缝补衣服时,会偷偷看着我笑的娘子,是为我洗衣做饭都尤其开心的娘子,是那个一直迟迟没有孩子,会朝我道歉,自责的傻姑娘啊。

可现在她已经长眠于墓地之中。

我跌跌撞撞的回到天剑宗,看到了我的师尊。

我与她沉默对峙了一天。

她告诉我,她只是将真相告诉了简柔儿,她只是告诉她,你的相公不是什么普通人,他是仙人,是你这辈子都配不上的仙人,是天剑宗最厉害的年轻弟子,是未来一念直降能掌控万人生死的修行者。

他与你在一起的最开始,就只是为了体验情之一字,待体验过了,再亲手斩断,才能更专心的修炼剑道。

他对你的一切,不过都只是谎言而已。

我看见了柔儿的遗书。

上面写着。

她不想死在相公手上,所以她自私的,选择了自我了断。

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啊,和我相处了那么久,偶尔也会傻傻的想着未来,想着有了孩子的时候,教孩子长大,然后有一个和睦温馨的小家,一点点的变老。

可后来她才知道,原来一切都只是假的,就连相公对她的爱,也是假的。

因为不愿意去相信,所以她选择逃避,所以她选择了自我了断,她宁愿临死之前,告诉她自己,欺骗她自己说,相公还是爱她的。

可一切再也没法重来。

………………

剑神的声音停滞到这,苏白沉默的看着他,为他倒了一壶酒,苏白没能看见他眼眶中的热泪,但却仿佛忽然明白了,这些日子他所体会到的斩情剑意。

就如同他内心一般,满是荒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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